最后的忏悔
文/晁耀先
手机铃声响了，兰花放下正在装的香菇料袋，拍拍手上的尘土，接通了电话。是个女的，她说她是张美娟。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接通了记忆的电路，霎那间，她持电话的手抖得像一位帕金森综合症的病人。
又怎么能不让她为之发抖呢？二十年了，她背负着小偷的罪名，躲藏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深山沟里，几乎与世隔绝。如果她不是种香菇，不是和那位老实巴脚的老公上了一回电视，谁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兰花的女人呢？
高中时她和张美娟关系最好了。电话里，她们涕泪俱下，有说不尽也道不完的相思。当美娟提到刘老师——当年那位高三班主任，已是肝癌晚期，行将就木，她竟暗暗狂喜。当美娟请她明天和全班同学一起去看看刘老师，她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不去，不去，看谁都不想看她！”说完还“啪”得一声关住了手机。
她的手还在颤抖着，几次把香菇料装在袋外。
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又一次如电影般在她的眼前重现，她的胸口再一次锥刺般的疼痛。当年某同学丢的20块钱，刘老师为什么固执认为偷者是她呢？难道仅仅因为她的贫穷和因为贫穷而显出的委琐吗？
她辩解，她哭诉，甚至下跪，然小偷罪名，铁板上钉钉。教室、饭厅、操场……同学们窃窃私语，她如芒在背。她放弃了不久的高考，像一只受伤的狼，长嗥一声，躲到无人的地方疗伤，这一疗就是二十年。
她站了起来，把正在装的袋子丢在一边，走出了大门。院外是她的几座香菇大棚。几年打拼，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香菇种植大户，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声，专题片《大山里的飞出的金凤凰》细说了她创业的艰难和骄人的成果。如果这只金凤凰不曾折翅于20年前那场横祸，谁也说不定她会是怎样一颗耀眼的星星！
她那曾经被刺得像一堆乱肉，血里胡拉的心再一次锥心的刺痛！也许过去的事该让过去了，该去看看那位将不久于人世的人了，可她分明听到她的心在对她厉声呵道：不准！
她说服不了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兰花和丈夫准备把装好的料袋上架，正在装车，听到门外有汽车刹车声，接着有人问：“兰花住在这里吗？”她跑了出去，不由一阵狂喜，来人竟是班长高灵，好朋友张美娟！
“哎呀，你们怎么来了呀？”
“这些年你原来钻到这里了！如果不是看了你的专题片，在电视台找到你的电话……”张美娟一把握住兰花的手不停地说起来。
“一个贼，有什么颜面和大家相见呢！”她脸上的笑容忽悠一下没有了。
“过去的事别提了！开始我们怎么都不信，可刘老师大会说小会提，很多人都有点信了。如果不是那件事，你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的。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的。不光是看刘老师，还有同学聚会嘛！再说刘老师得了绝症，恐怕……前两天我去看她，她说一定见你一面的。”
“见我？”她有些意外，也有一丝的快意，更有点愤然——一个山里女孩，没有考上大学，难道她会有更好的出路吗？
“我还是不去吧。当年我真的没有拿别人的钱，可刘老师硬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仅仅因为我突然买得起两毛钱一份的肉菜……”
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的班长高灵说：“人之将死，还和她计较什么呀！”
是呀，和她计较什么呢？得了绝症，这难道不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
下了车，兰花看到全班同学都来了，可她感到看她的每一双目光都像一条鞭子在她身上抽打。她不由缩缩了脖子，和谁也不说话，低着头跟在高灵和张美娟的后边，进到刘老师的病房。
刘老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身上满是维持生命的管子，一头白发在一束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高灵走到刘老师的跟前，轻声说道：“兰花来了。”
刘老师刚才还紧闭的双眼悠一下睁开了，奋力抬起头，在人群里搜寻。兰花不由悲从衷来，疾步到老师的跟前，握住了那一双枯柴般的瘦手。如果不是那件事，刘老师该是多好的一位老师呀！
“兰花呀，这些年你去哪了呀？”刘老师死命地抓着她的手，好像手一松她就会跑掉似的。“你让我好找呀？我真怕到我死的那一天也见不着你，那样我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兰花，老师对不起你！，是老师的轻率毁了你的前程！你也许不知道，下一届学生入住宿舍，打扫卫生时，在那位丢钱的女同学的床头下找到那20块钱，从哪一刻起我知道是我真的是冤枉了你，也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找你……”
“刘老师……”
“兰花，如果能早一点找到你多好，也许……”
兰花看着刘老师瘦弱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爬满了泪水，顷刻，横亘于她们之间二十年的冰山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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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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