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位于朝阳区西部的亮马桥,得名于亮马河。这是东直门外一条小河。相传早年间来京客商的马车队在进城之前,都要在这条小河里给马匹洗涮,冲掉一路的征尘。洗完马后,便将马拴在河边的大柳树上,等把马身上的水渍晾干了,再进城,以图吉利。于是将此河称为“晾马河”,后谐音为“亮马河”。二人多日不见,平日里都攒了一肚子的话,但乍一见面,却不知从何说起。沿着东北三环的大弯道,他们蜿蜒随行,有话不说,没话不行。漆一道讲起了亮马河。历史上的亮马河一带水源充足,牧草丰盛,明永乐年间,皇家的御马苑设在这里,于是将临近的河流称为牧马河;又因牧马在皇家使用前要清洗和晾晒干净,所以将此河称为“晾马河”,后谐音为“亮马河”。清朝时在河上修建了一座汉白玉石桥,称亮马桥,以后便把桥东北面的两个村子称为亮马桥村和小亮马桥村。而今,当年的小石桥早已没了踪迹,亮马河上建起了一座大型立交桥,最初称亮马新桥,后因表彰为建桥出资捐助的企业而称“燕莎桥”。亮马桥地区紧临CBD商圈,高楼大厦林立,已成为北京东三环的黄金地段。 风拂杨柳,吹散了宁林的头发,她频频地收理着,心里并不全在漆一道身上。现在她心中很踏实,故乡和北京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鱼与熊掌,取何是也! 没选择难,选择多了也难。 但有一点,明确的,那就是她将走向全新的生活! 回首过去,她问心无愧,半夜不怕鬼叫门。但她唯一感觉对不住的人,是刘流。尽管她是被漆一道蒙蔽,无意间伤害了她。 “我和刘流正在考虑筹办婚事,你不祝贺我们吗?”漆一道突然说道。 “当然祝贺!”宁林热烈地说,满脸灿烂春光,“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只是你这儿我总是放心不下,你现在好吗?还有,”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河边那房东说你——” 她站住脚,认真地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漆一道那暧昧的眼神使她明白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吗?”她的那一双童眼,天真无邪,清澈见底。他真的觉得那句话问得脏,很小人。 宁林谈了自己的状况,余兴未尽,说“今天我很高兴,我的能力得到检验,说明我的坚持是对的。”她忍了忍,似乎还有话,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还有,我寻找的《梳吻金黑丝》,只有你能帮我。”他神情郑重,期待地说道。 夕阳照耀下,宁林脸庞起了一道圣洁的光辉,她说,“我非常看重你的追求,也许,我会帮助你的。” 二人漫步到太阳宫地区,这里是东北三环的交接处,市区建设尚在进行之中,许多地方还是菜地,绿油油一片又一片。菜地旁是一座独立的三层楼,随步至楼下,漆一道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说道,“你看——‘天神歌舞厅’。” 宁林举目望去,这幢陈旧的建筑物看上去有年头了,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一楼是一家叫“旺火餐厅”的中型餐馆,里面传出锅碗瓢盆的叮当响声。二楼传出舞曲铿锵的乐音声,一块巨大的红底绿字的‘天神歌舞厅’牌匾非常显目。 漆一道用邀请的目兴看着宁林,征询的口吻说道:“要不我们进去坐坐?这家舞厅有年头了,乐队很棒,都是中央乐团、总政歌舞团、东方歌舞团等国家级文艺单位退休的老演奏家,音乐造诣很深。另外有一些社会自由音乐人士。” 宁林怦然心动。她相信他说的,在京城的音乐舞蹈界,漆一道是个活地图,倍儿熟。 “这个舞厅的客人,多是来自昆仑饭店、亮马河大厦、长城饭店包括三里屯使馆区的外籍人士。”漆一道说,“他们想听一些民间的原生态作品,这里隔三差五地有一些深度作品。” 两人顺阶而上,走过一楼大厅时,宁林看见一张“消防整改通知单”歪歪扭扭的贴在消防水龙柜上破裂的玻璃上。“这栋楼过完年要拆了”,漆一道解释说,“这一大片的城市建设规划已批准了。” “不会不安全吧?”二人进入二楼歌舞厅,宁林边坐下边问道。 漆一道叫过歌厅老板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短发,中等个,言语间透出干炼热情。老远就“漆哥、漆哥”地打热闹。听了问话,大不以为然的说,“漆哥,您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个消防整改,年年贴,年年没事。放心玩,开心最好。呀,这位小姐,真美!玩好啊。” 这是一大间面积约五百多平米的、设计为演艺大厅间KTV包厢格局的歌舞厅,全软包,红斜条地毯。演艺大厅四围是近十间的KTV,大厅东头是一个小舞台,中间是舞池,西向是能容纳近百人的客坐。 舞台上,几位霜染鬓发的老乐手,或头戴贝雷帽持萨克斯,或满脸浓须握圆号,或西装革履推拉管,或一头板寸仰天玩小号。四把小提琴,一水儿地四个长裙飘逸长发披肩的小姑娘,宁林惊讶地发现,乐队竟然按照交响乐队编制的五个器乐组:弦乐组、木管组、铜管组、打击乐组和色彩乐器组类分而成,这在商业性演出乐队中绝无仅有。一曲终了,稍作停顿,加弱音器的小号如从天边飘隐送来《何日君再来》的前奏,音乐精灵们如痴如醉前俯后仰的演奏铺开了主题。小提琴穿插妖绕的第二旋律与主律若即若离,总也不离,时隐时现,总是再现,飘然而至,悄然隐去。轻呤浅咏如少女玉臂环环,纤纤玉指如一把嫩笋旋绕轻抚。和声叠加幻化的巨大艺术感染力,从精神层面演行至生理层面,心灵身体一阵阵酥然。妙不可酱油令人销魂,做人一回得此亨受死了也值。宁林的眼睛湿润了,这种与演奏原版效果一致的艺术表现力,在现场她还是第一次领略到。还有一支曲子是江苏版的《茉莉花》,轻音乐演绎配画面,在中央二套填补报时方有播出。每次听后体酥然然,轻松陶然。还有一支,那是在她心灵的深处,只是一种感应,具体是什么东西什么旋律,她也说不清楚,她甚至感觉到,这种感觉从她生下来就奇奇怪怪地有,这令她惑然。这种感觉一直在召唤着,神一样地,力量很大不可抗拒。“这支乐队成员的音乐底蕴很深,”漆一道说,“他们特别擅长于解读一些繁疑的乐谱,或者直觉应该很好的作品,却总也表现不出来所期待的效果,他们为人所不为。他们似乎有这个癖好,为人表演这种东西时,拒绝收费,乐在其中。” 这真是巧了!宁林想到她身上的那个爸爸给的古乐谱。 头戴贝雷帽手持萨克斯的乐队老队长接过乐谱,看了看,再看看宁林,问道,“这个东西有什么故事吗?曲名:无题。主题不确定,随人而解,而感,而异。难以捉摸,因而再创造的空间巨大。”。 宁林说,“没什么故事,它来自于编钟故里(流传于坊间),市里唯一的一支编钟乐队演奏过。正因为无曲名,所以难以切入,无以沿力”。 队长咪起眼睛,打量着宁林,“这么说,你来自编钟故乡罗。” 宁林点点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很干净的眼白,眼珠儿黑得闪闪亮。 这丫头好不清新脱俗!队长心语,看着曲谱说,“看来这支曲子非同一般。这样吧,我们先鉴别、领略一下,把它弄出来,把玩把玩,你听听感觉。不行的话,”他看看漆一道说,“小漆子,咱们拿到和平街1号去,让他们砸砸。” 和平街1号,中国交响乐团。宁林多次从那儿路过。 队长哼着曲谱,手打着拍子,一会快,一会慢,很投入地。突然说,“丫头,这东西你是没全给我,还是就这两页?这不像是一首单曲,应该是一部组曲。它的起始,表现为叙事曲,通篇都在叙现一件事物,一种事像。其中有些狂想曲的味道,很奔放,很火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上下下地总括着曲谱,哼唱了一会,“这其中还有些随想曲的音乐元素,跳跃而明快。”接过宁林递过来的一杯饮料,他说,“小漆子,这些你应该知道的,还来找我捞什子?你一个舞研员,搞什么服装道具吗,恶作剧,浪费人才了,浪费呀。” 漆一道脸红了,心中不服气,“早在150年前,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您老知道的,我人在商界,心在艺中,一直都在寻找一个舞蹈,我一定会有一个突破!他说。 队长摇摇头,“扯吧。”看看两人说,“你们先玩玩吧,等一会,我们动起来,呵,可惜明明不在,她可以通过肢体语言提示一下。”说着就走了。 漆一道告诉宁林,明明是老队长的女儿,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去年全国古典宫廷舞比赛一等奖,现在正代表中国参加在美国大都会歌剧院举办的“全球皇金袍古典宫廷舞比赛”。据说古典东方中国宫廷乐舞技压群芳,反响绝佳,摘取“皇金袍金冠奖”已成定局。 两人进入3号KYV包厢坐下,叫了两杯椰汁。蒙蒙灯辉下,两人对视,曾经深爱过的人,现在要分手了,这是最后的确认,很残酷,但却是必须要走过去的一道程序。多少天来,两人都在等待这一天,却又似乎都在回避这一天。但回避得了吗? “祝贺你将新婚,”宁林打破僵局,“我们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都有追求。一个有追求的人,尽管他有缺点,但有希望。” 漆一道脸上一片光辉煌。 “你的缺点很突出,”宁林锋利地说道,“你为人自私,缺乏爱心,办事不择手段。为人夫后,你应当遵循善恶有报、世事轮回的法则,善待刘流,给她一生平安和幸福!” 这个女人如此独立,如此自信。漆一道想,所以她魅力四射,可望而不可及。他喃喃自语道,“谢谢你!可我有那么坏吗?” 宁林不语,以反询的目光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我对不起刘流,”她说,“我的角色很不光彩,这是你干的好事,作为弥补,就是以后我们永不再见”。 他一震,这句话终于来了。还是令人难以接受,不愿接受。但是必须接受,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这样的。 “你知道的,我在寻找《梳吻黑金丝》,它来自你的故乡”。他再次提到这个,商乞的眼光,在蜡烛光线摇曳不定的跳跃火花中,显得可怜巴巴。 她避开他的眼光,显得端庄而高挑,神态中有一种高深,一种神圣。“刚才已回答你了。” 二人心里都明白,这真的是一种求援,但却有一个纠缠在里面。 漆一道突然感觉到一种遥远。每每提到《梳吻黑金丝》,她通体都会发出这种讯号,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来客。 “我会帮你的。”她莞尔一笑,口吻坚定,“一定”。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底,就像寻找那个图一样。是为了安慰两个男人,还是源自于她体内的一种暗示,她说不清楚。对于漆一道,找到《梳吻黑金丝》,会是对一个人的挽救。这一点她心中非常清楚。这个男人三十年来一事无成,他需要成功! 她总是这样说,他却总是不得要领。现在,他们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如是。他的心中不免酸楚,在他的内心深处,真是眷恋她呀! 一个女人进入到歌厅,四处张望寻觅着。 门缝断断续续的飘进毛宁凄婉地《思念》: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是我把你这朵花儿从那么一个小地方,带到了北京,我刚刚尝到你的滋味,你就残忍地断供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要把你的美味奉献给谁?” 爱是需要责任的,性却无所谓付出和代价。漆一道阴暗地想着。他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了宁林,二人都吃了一大惊,宁林拼命地扭挣着,扭过头去别着他的吻。漆一道激动得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说,“最后一次,最后的晚餐,我要你,要你!”他伸出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摸,最后集中到一点上,手越伸越长。抓得越来越紧,呼哧呼哧的口气令她窒息,浑身的头发衣衫扯拽得凌乱不堪。 突然间,漆一道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本能地松开手,回头一看,竟是丁地在那硕大蓬乱的脑袋和巨大的拳头,还没回过神来,丁地在挥手又是一记重拳,狠抓地砸在左眉间,打得他两眼金星直冒,鼻血满脸。丁地在一把抓过他,死死地逼在墙角,气呼呼地点戳着他的鼻尖说,“一拳一为老子报仇,一拳为你欺负她。杂种,你大爷我饶不了你。”说着,他把一个装着纸物的塑料文件袋往宁林身边一丢。防卫的眼神、猴拳护胸式对峙着漆一道,突然间转身,飞一般遁去。 事发突然,两人都大吃一惊,漆一道站起身来,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外,并不见人。他在门口站了一会,鼻腔流血不止,他仰起头让鼻血回流,找了些餐巾纸卷塞住鼻孔。心中窝囊极了,北京城混了三十年,不说人模人样,也算小有名气,日子过得虽说不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对上流圈子高端场合都不陌生,如今眼看要做新郎了,却突然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破烂大王给揍得鼻青脸肿,这是为什么?怎么混到这份上了。这事要传出去,他漆一道今后如何在此混地面。 他心里很清醒,那家伙终究还是怕自己。但是既然他怕,他还是敢出手,可见为了解救宁林,他豁出去了。这是什么精神? 难道他与宁林,或者说宁林与他——真有一腿?他打了个寒战!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圣洁女神,竟然和那么个乱槽槽的家伙——? 眼前的演唱歌舞大厅热闹非凡,劲爆的迪斯科舞曲《地球人都知道我爱上了你》撒欢正盛,强劲的节奏震耳欲聋,大舞池中狂热的舞者野火般地燃烧发泄,没人知道三号K厅包厢中发生了什么。这种平常小事天天都有,尽管它是漆一道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鼻血止住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回包厢。 在包厢门口,他遇到一双严历的目光。 刘流出现了。这使他猝不及防,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但刘流并没在意他,她径直走进门去,迎面见到宁林起伏尚停的胸脯,脸庞气急的红晕,整理不齐的衣衫,掠理不整的头发,她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她怒不可遏阻,啪地一掌狠狠打在宁林的脸上。正是这个女人,横亘在自己与漆一道之间,给他们平添诸多烦恼。“宁林,我警告你,不要再出现在漆一道眼前,你这个贱货,卖不出去了吗?” 惊讶万分的宁林脸上顿起五个血红的指印,她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在刘流强硬的攻势下,连连地后退着,一时间她蒙了。“刘流姐,我…你…他…,”宁林一时间语无伦次:刘流与漆一道是前后脚进来的,难道是漆一道跟他说了什么。 她求助的眼光看着漆一道,她不想与刘流撕破脸,她希望漆一道说句公道话。即便是不说出是他自己使了什么坏,至少应说明不是自己勾引了他。 但是迎面是漆一道鄙夷的目光,他逼视着她,和刘流那一双愤怒的目光交织起来,像两把利刃,要剜出她的心,要剁碎她的肉,要叫她千人踩,万人踏。 宁林的心碎了!刘流,我无愧于你,自从发现你与漆一道的关系,我当夜立即当着你的面斩断与他的全部往来。漆一道,我愧对过你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你侮辱了我,可你反过来鄙视我,你真是那种毫无良知的冷血吗? 漆一道吸吮着鼻息,他不想让自己形像狼狈,满脸鼻血。“宁林,你和那个家伙搞到一起,不觉得寒碜吗?”他心里这样想,不敢说出来。刘流在身边,他吃宁林的醋,刘流吃他的醋。 宁林失望了,绝望了,她说不清洗不净了。无助的泪水无比伤心地哗哗地流下。 突然间,门外舞厅音乐强烈响起,是一首从未听到过的,令人感受奇异的乐曲。宁林听了一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瞬间,她变了一个人,除了脸上略带雨打梨花过后的泪痕,人间烟火凡夫俗子的喜怒哀乐从她脸上一扫而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神情高贵肃然,气色红润富泰,双眸放射出圣洁的光辉。似乎接受到一个神奇的召唤,她走出房去,翩翩然跃入舞池。 这正是她带来的那个乐谱的音声。乐队那帮老艺术家们,犯不上去和平街一号,他们把它演奏出来了。其音乐表现内涵深入、格调高雅、思想深邃;交错出现史诗性、戏剧性、叙事性、描写性、悲剧性、英雄性,抒情性、风俗性的风格。其结构严谨,表现手段丰富,散发出极强的感染力。 款款古乐曲声,闪亮舞池中,宁林玉树临风,,婷婷玉立,安详自如,从容端庄。众目睽睽之下,大厅泱泱之中,强大的气场从宁林那典雅荣华且曼妙的身体语言中散开来,所有的人被镇定了,一种巨大的磁引力,将一双双闪烁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 悠悠古乐中,宁林一身红装神采奕奕,如桃李盛开,满面春风,她缓缓抬起双手,宽松的红衣袖滑向肩头,露出白皙的手臂,梅花手指如根根嫩笋轻轻地引臂旋绕,螺旋式上升,双手缓缓伸入脑后,解开马尾,蓬松开长发,然后握成一把,绕过欣长的颈脖,搭在左肩胸前。随着她的起身抬臂、扭腰仰首,一举手一投足间,身体的S曲线尽显妖绕,红铅拂脸细腰人,花钿罗衫耸细腰。慢脸娇娥纤复秾,左旋右转不知了。 漆一道惊呆了,与宁林两年多来,从不知道她有这一手。特别是她眼下那种自由自在自如自主的大家气象,与平日里那个或天真烂漫或理性谨慎的女子判若两人。她的舞姿与乐曲的配合天衣无缝相得宜彰,令人叹为观止。 有人拍了一下肩膀,是乐队老队长,他一边把一套古代宫廷舞服抛向舞池中央的宁林,一边兴奋地说,“这丫蛋你从哪儿淘唤来的,身上一股仙气。” 漆一道喏喏。 “她的这个曲谱,我似曾相识,”队长说,“听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在南方地区流传有一个曲子,妙惊天庭,神羞嫦娥,乃曲中极品。却从无人得识其面目。” 漆一道心中一惊。 曲乐再起,五彩缤纷的灯光下,宁林古宫舞服盛装再现,但见她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舞转蓬。左鋋右鋋生旋风,回裾转袖若飞雪,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 全场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乐队的演奏也一阵阵稳定下来,从犹疑试探举音不落到流畅明快,在天赖般地音律中,宁林步履轻盈 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回身举步,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舞风轻抚,仙袂翩翩,若轻云出岫。她樱口婉启,轻呤浅唱曰: 柘枝初出鼓声招 移步锦靴空绰约 反手叉腰如却月 环行急蹴皆悠悠 弄脚缤纷锦靴软 迎风绣帽动飘飖 众皆惊愕,此等天造地化之作,摄人魂魄醉生梦死,巨大的亨受实为罕见。 似是终曲,不是曲终,宁林缓缓退后几步 脚步微顿,抬手曲腕以示,展臂挽袖顿身含羞,复又仰身疾舞,腰肢袅娜似弱柳,仰抚云髻,俯弄芳荣,碎步定身,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施施然上前两步低眉婉声道了万福。 突然间——一声炸尸般的惨叫声五雷轰顶般使人心惊胆颤地响起,一个人从一楼飞也似蹿上来,恶鬼附体般脸色惨白凄历地大呼恶嚎“起火了!快逃命呀”。 舞厅顿时大乱,凶猛的大火虎狼般地没容人们回过神来,已吞噬全部空间。一时间,人间真爱假情法律规定之世界秩序眨眼间轰然坍塌,漆一道拉了刘流一把,飞身出门向舞厅大门跑去,不思想间犯下了一个难以判定的罪行,他一把拉开大门,更大的火势一涌而进,强大的火力将众人复推进去。熊熊大火中,谁也看不见谁,每个人成为一个战斗单位,左冲右突,瞎抓乱撞,你踩我越,歇斯底里,人们看不清方向,不知道门在何处,窗在哪里,一场地狱般的杀戮凶险无比地进行开来。 大呼小叫中,宁林迅速脱掉宫廷舞衣,飞快地抓起两瓶矿泉水倒在身上,凭感觉,她冲着门的方向疾步而去。有人拉了她一把,火光中似乎是老队长。出得门来,却被一个物体挡了一脚,倒下身去并咕噜噜向下滚去,原来是从楼梯到了一楼,这里火势小了些,她站起来,冲出门外。 楼前场地上,嚎叫声消防车嚣叫声响成一片,人们兔崽子似地忽忽突突地到处乱蹿,大家一个个红着眼睛,男的女的人人烧得半拉头发焦糊眉毛。惊恐地嚎叫中,宁林喘息未定,一抹眼,一个人飞也似冲蹿了过来,定神一看,是漆一道,二人一楞间,一片喜悦,一场生死,复以相见,所有的恩恩怨怨化为乌有,二人拉着手,是为庆幸。 两人突然间同时想起一个人,“刘流呢?”二人脱口而出,面面相觑,漆一道气急地说,“下楼时我还拉着她的,这个笨蛋。” 宁林火急火燎地说,“进去找呀,还犹豫什么?” 漆一道还在理着头绪,也许刘流在附近什么地方。宁林早已把随身的小包往他怀里一塞,一团火似地转身冲向火场,漆一道大惊,大吼一声,“危险!”随后大步追了上去,只听宁林留下一句话,“她还怀着孩子,身体笨拙”后,便再无踪影。漆一道跟在后面,刚到门前,但听轰然一声巨响,木质大门带框挟门火势凶凶地倒塌下来,大火封门,他急得跳脚,左右寻觅着火势欲进火场,人们死命地拉住了他。 整个火场成了一团巨型火球,不断有爆炸声从里面传出来。搅成一团的人群中横出了乐队队长,老艺术家焦糊着头发,提着烧剩的半拉裤子,冲着漆一道颠巍巍地嘶嚎,“编钟的女儿呢?编钟的女儿在哪里!” 漆一道的心揪得死紧死紧,他的两个女人在里面,他一个大老爷们却在外束手无策,宁林这个傻冒,这个笨蛋,这个从小地方来的穷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人的生命价值是至高无上的吗?你已经逃出来了,你!你!你让我进去不成吗?漆一道死命地砸自己的脑袋,刘流,我的爱人,你怀着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二楼的一个窗口突然冒出两个火团人形来,漆一道飞也似地跑过去,红晃晃的火焰中,仰头望去,只见宁林吃力地摇摇晃晃地把晕倒的刘流捧过窗台,说了句“接住”,拼力往下一推,正好落入漆一道摊举的双手中,他抱起刘流飞步跑开火场,还没回身,但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一楼的液化气库集体爆炸发威,巨大的气浪将人们掀翻在地。 整幢楼房瞬间轰然倒塌。 满天的火势亮光中,昏迷中的刘流在漆一道的怀中醒了过来,她说了句“是你救了我”后便幸福地睡了过去。 漆一道热泪满脸,放好刘流,双膝跪拜在火楼前,嘶哑的叫嚣着,“宁林,宁林,宁林!”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千万要回来,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私欲熏心,办事不择手段。没人给我指出来过,你要看着我改正啊!” 突然间,天宇间一片光明闪亮,众人抬头,但见熊熊火焰化为一道道彩虹,黄、红、赤、绿、青、蓝、紫不断地变幻着,最后定格为一组编钟。黄钟大吕轰然奏响的天音中,渐趋幻变出宁林小人儿来,她满脸含笑,身着古宫舞衣,淡然飘逸而出,彩云端处,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但见她一腿单立,一腿曲起,悄然从身中取出一把银晃晃的巨梳,天宇间顿时银光闪闪,霞光万道,她回手打开长发,闪闪发亮的黑金发丝一时间飘扬万里,从天垂地,那巨大的银梳轻吻黑金丝,丝丝金声起,鸟凤朝拜来,馨香润物,乾坤晴朗。一派歌舞升平,大显天吉地祥。 漆一道跪吻长发,却有窃窃仙语遁入耳中:“博爱众生,人之道矣!” 那宁林在空中仙气燎绕,祥云蒸腾,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轻罗金缕花葱茏,花下傞傞软舞来。一阵舞罢,她左手收端银梳,右手据持玉帛,上显线条、象形文字并火器状。端然间一挥水袖,天地间浑然推出五个遮天蔽日的象形彩虹文字来: 梳吻黑金丝! 全文完 二○一四年三月十八日 请看第二部《九头鸟王子》 笔名:徐徐风 QQ:1634797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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