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钟的女儿：第六章

徐徐风

第六章

徐徐风 著

北京，东城区，南池子大街。

出生于斯的姑娘刘流，高中毕业后，以合同工的身份进入王府井大楼做营业员，工资280元。合同工——这个东西在刘流心中投下些许阴影，合同一年一签，干得好续签，干不好滚蛋。刘流想，姑奶奶不如早点高就，以免被人滚蛋。天生我才必有用，彼处自有留爷处。

这是1995年的事。

南池子位于天安门东两百米之遥，沾着皇气，人的心气多少有点高。

一年下来，小姐妹们的合同都续签了，刘流却找不见人影了。妈妈满世界找她，终发现在白石桥的昭君歌舞厅，刘流正郑重其事地和老板谈待遇：一天二十元；工作时间，晚间8—11点。出了门，妈妈哇哇地吼道：天下第一楼，王府井大楼的营生，你真不要了？

刘流说，怎么啦，要我，还是要你的王府井大楼？妈妈说，都要。刘流说，鱼与熊掌岂兼得乎！

欢天喜地地，回家跟妈妈说：终于解放啦！不干拍半身照的营生了，钱少还不稳定。妈妈说，这份工作可是经过劳动部门的，是个稳定的饭碗。刘流一个漂亮的转身，嘿，妈妈，你没看现在铺天盖地的招聘吗？

刘流有一定的舞蹈基础，轻易地应聘到一家歌舞厅跳舞，一天薪水二十元，这份工作轻松又浪漫，比原来自由不说，白天可以在家充懒猫，晚上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有热情的男士请吃夜宵。有时候，还有小费呢！刘流高兴得哇啦哇啦的叫。

几场舞跳下来，刘流觉得实在飘逸。舞蹈是她的爱好，她喜欢在人们的欣赏中利用舞蹈造型凸显自己优美身段的隆胸蜂腰丰臀。刘流心中充满了阳光，计划过一阵再去找一份白天的工作，拿双份钱。她觉得聘用可爱透了。

每天晚上吃完饭，刘流便悠悠适适地开始了挑衣选裳化妆打扮。她七点半出门上路，从南池子往北，在美术馆乘坐103、111等多路公汔，就是白石桥，昭君歌舞厅在白石桥路44号。路程不远，没有交通问题的忧愁，即便是有时候晚去一点，刘流也感觉到老板对她的关照。不像别的家在外地的跳舞小姐迟到一分钟扣五元。尽管她的舞不是跳得最好，找相也不是最飘亮。她明白这是因为北京人的缘故。

然而有一天情况起了变化，那天晚上舞厅里就两个客人，包厢的客人也不多，刘流和伙伴们换好了演出服，抱着冻得抖索的肩头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最后老板从落寞的KTV里出来，黑着脸走过来说，“今天晚上不跳舞了，你们回去吧。”刘流楞住了，瞪大眼睛望着低下头的姐妹们，脱口而出说，“不跳得有点补偿费吧”？老板听了，似乎意外，用满眼的眼白挖了她一眼，刘流分明看出了那眼中的鄙夷，好不理解。

第二天刘流很不舒服，她觉得人格尊严被侵犯。原在国有单位工作过的她认为，作为劳资双方，在工酬方面的劳务合作中，人格是对等的。老板一句话便宜勾销了她半个晚上的时间效益和价值，打破了双方之间的人格平衡，这是不公平的。

刘流在家躺了两天，还真病了。也许是那天晚上冻的。她去医院开了药和病休条。病好后去上班，请老板签批报销。后者瞟了一眼，把病休条往她面前一推，冷漠地说，“本歌舞厅病假无工资，药费报销大病住院的50%，其余自理。”

刘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我岂不成了打工的？”

老板哼了一鼻子，丢下午一保有话：我从来不雇人当少奶奶。

聘用就是打工？刘流百思不得其解：“我成了打工妹？”

这一天她的情绪低落极了，漆一道恰巧出现了，他来得恰逢其时。趁人之危不道德，趁虚而入是技巧。漆一道并不知道刘流此时的处境和心情，但他看出来这个女孩需要关怀，这是他的经验。这丫头萝莉而不稚嫩，矜持而不傲气，招人喜欢。

那一天有客人点《葬花吟》，刘流盛装出场，艳压群芳，扮相如南国佳人，轻盈绿腰舞；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着一色的罗衣，如天空的霞霓。乐音落、舞步起，刘流随着心中的节奏，舞动出曼妙身姿；月如眉，黛如沟，华芳几许杏叶舞，千里相思是为风，漫步前行笑红尘，小小忧愁醉红袖。刘流像一只蝴蝶翩翩飞舞，或如一片落叶空中摇曳，或演化为丛中的一束花，随着风的节奏扭动腰肢，清雅如同夏日荷花、动人的旋摇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长长的黑发在舞中凌飞。
    忧伤的歌词忧美地演唱开来：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这时节，漆一道看出来了，这女孩是真演，不是表演。他看得很准确，刘流当时确实被歌词带进去了：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帘，

忍踏落花来复去？

……

曲末，刘流竟出戏外，情绪跳跃极快。作转身射燕的动作，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音停曲毕，刘流一身细汗，回得坐位，金绣罗衫软著身，刚擦了一把脸，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舞跳得不错呀！”漆一道彬彬有礼地说，“认识一下，好吗？”他伸出了手。

刘流不置可否，直直地看他，这个人有些眼熟，应该是经常来这儿的客人。好像歌唱得还不错。人吗，真还长得不赖，脸部线条钢毅，透着一股帅气。

“在下漆一道，舞蹈研究所的。”他说。

刘流有点兴趣了。顺着他的示意，两人来到6号茶座坐下，点了一些饮料水果。

他细心地削了一个苹果，旋削出来的果皮长长地完整一条。

“搞音乐的，”他微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突如其来地问，“了解宫、商、角、徵、羽吗？”

“知道。”她嗅了一下果香，明快地说，“这是个谜语，谜底是：五音不全”。

他哈哈大笑。

这丫头看来是个不上心的主。也许是个胸大无脑的货色。

你愿意听的话，我给你讲讲。他说。

她点点头。他却说，算了，没什么听头。

但她的胃口已经吊起来了，很认真地说，“给说说吧，很早就听说过，一直蒙胧。”

五音又称五声。他说，心中很是得意，泡小丫头是要点技术的。

五音是音乐术语，指以什么唱名开头、结尾的歌曲，具体地：宫（1）商（2）角（3）徵（5）羽（6）。

最古的音阶，仅用五音，即宫、商、角、徵、羽。“五声”一词最早出现于《周礼•春官》：“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徵羽。”而“五音”最早见于《孟子•离娄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听说五音与人体五脏相应，是吗？”她突然问道。

《灵枢•邪客》中把宫、商、角jué、徵zhǐ、羽五音，与五脏相配：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此为五脏正音。

相传是由中国最早的乐器“埙”的五种发音而得名。相当于现在的12356，即：do、re、mi、sol、la。

声韵学五声音阶上的五个级－－宫、商、角、徵、羽，分别与喉、齿、牙、舌、唇的不同发音部位相配。

梁顾野王的《玉篇》卷末附图、《沙门神珙四声五音九弄反纽图》、以及宋陈彭年等的《广韵》卷末附《辨音五字法》，都是这种分法。前者分为喉、舌、牙、齿、唇，所谓自内向外，后者分为唇、舌、齿、牙、喉，所谓自外向内。

戏曲演员准确地掌握了五音的部位，再配合“四呼”（开口呼、齐齿呼、合口呼、撮口呼）的运用，即能做到吐字准确，称为五音齐全，而不能准确掌握五音的演员，被称为五音不全。

刘流听得津津有味，“那么什么是十二律、或六律呢？”她问道。

漆一道楞了一下，她竟然知道这些个。

十二律，古代乐律学名词，是古代的定音方法。他说：即用三分损益法，将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同的半音的一种律制。

各律从低到高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种、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十二律又分为阴阳两类，凡属奇数的六种律称阳律，属偶数的六种律称阴律。奇数各律称 “律”，偶数各律称“吕”，故十二律又简称“律吕”。

阳律六：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亡射；

阴律六：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

听过落花诉情，看过璞玉生烟，刘流第一次听到这些个专业性的玩意，被完全折服了。

那天晚上，漆一道驾车送她回到南池子。两人长达五年的恋人关系就此开始。

两人惊喜的是，对方都是初恋，这使两人十分珍惜这份恋情。他们开始了“女人天生不讲理，爱穿爱美爱自已，掏钱刷卡陪逛街，才是男人该做的”浪漫生活。两人相互誓言：如果全世界背叛了你，我会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

但是初恋是潜伏着危机的。它来源于男女双方的动机之不同。往往，男方有猎艳或解闷的成份杂陈其间，而女方一旦认定，则飞蛾赴火，直奔婚姻。

刘流当然不知道这个。她当时急于解决工作问题。喜欢刺激的女孩都比较冲动，也比较善变，刘流一气之下，就要跳槽，老板欣然表示同意：“我用你一个北京人，一年要上交414管理费和养老统筹，外地妹8元就打住。请便”。

刘流满腔激愤地把自己的遭遇向漆一道诉说，漆听完后一笑说，“这个现实你还不接受？我们早已就地聘用了呢。”

离开昭君歌舞厅那天，刘流难过了好一阵。后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什么要那么累呢？没工作就没工作吧。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漆一道，这个花花公子，在她的身上下了种，现在结了果，马上要开花，他却找不见人了。自从他去了一趟湖北，回后便越来越少找她。她找到他家，说在公司里，找到公司，又称在家或在应酬中。刘流不怀疑这其中的蹊跷，她还不了解“男人”这两个字是怎么练成的。

刘流开始了艰难的寻找。

徐徐风，姓名：李志平；QQ：1634797200；13717702228/13872887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