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润 于 2014-4-8 23:48 编辑
妈妈的文章——《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之三 种田人的今昔 作者:厉一媪
我们厉山有句老话:三年学成个生意手,一辈子难熬个种田人。并不是说种田的活难学,是说种田人难以预料一年的雨水,旱、涝和其他灾害;不知道哪年种什么庄稼(五谷杂粮或蔬菜)能收、能值钱(卖得贵),种什么收成不好或不值钱。有时运气好碰上了那年种的什么庄稼雨水好收成好、价钱又卖得高,就“逮住了”(又不象现在国家定了价格或签了合同)。比如说今年的芝麻贵,第二年多种点芝麻,第二年芝麻又贱了。虽然有“逢俏莫撵,逢滞莫丢”的古训,但没有人能掐会算,只能凭天和碰运气。如是象姜子牙样贩猪羊俏,贩羊猪俏那就不好搞了。
种田人十分辛苦,一年四季,下种、安苗、施肥、锄草少有清闲。特别是割麦子栽秧的农忙季节,我们厉山人叫“过忙活”。这个季节是农民一年最忙的时候,割麦子、梱麦子、挑草头、堆草头,犁田、扯秧、栽秧,打麦子,以前打麦子是用连枷(连枷就是由一个长把和一组平排的竹条或木条做成),举一下平排就转一圈,一下一下往麦穗上拍。过去说:立夏三巴掌(十五天),家家连枷响。我上小学时语文书上有一篇课文叫“打麦”:噼噼啪,噼噼啪,大家来打麦……。就是说的用连枷打麦子。后来打麦子、打谷又用牛拉碾磙碾,打好了还要一木掀一木掀的往上甩到扬,让风把麦壳子吹走。如果文风不动,就扬不成,等有风再扬。还有夏初天气多变,有时麦子没打好就下起雨来了,又要抢埸,那场景可想而知。还要喂牛,因为一年上头这是牛最辛苦的时候,犁田拉耙,夜以继日。栽秧有水还好,没水还要车水或是等水。听老人说,最忙时把飯送到稻埸里吃,还有的拿一个馍馍挑草头,边走边吃,挑一担回来再拿一个。一个忙活下来,人都又黑又瘦。紧接着就要理棉花苗、薅棉花草等。说到薅棉花草,我们厉山的汪家畈、何家畈早年就棉花种得多。厉山有老话:养女莫说(说婆子)汪何二畈,薅草薅到七月半;纺线纺到车心断(就是后来的联群、灯塔、古城一带,五几年时曾经有种棉模范周廷英、汪秀兰到北京见过毛主席)。那时种的棉花要纺成线卖钱或自己织布,或穿或卖(厉山有白布行)。有时纺到深更半夜,十分辛苦。等棉花长高了,秧草也薅完了,到了盛夏,才能歇伏。到了下秋捡棉花、割谷时又要忙一阵子。秋收比夏收稍好一点,只收不种,打场时谷比麦子好打多了。直到霜降前后把麦子种完了才是农闲。女主妇们赶紧趁农闲做针线活,全家老小的衣服、鞋子等。 如果自己的田很少或者根本没有田,种的是地主的田(佃农),农忙时一样忙,一样累,收的粮食把租一交,所剩无几,勉强能够度日。有农谚:“椿树挽簪(刚冒芽),穷人餓得翻白眼”;“椿树磨盘大,穷人夸大话”;说的是开年陈粮吃完了,新粮没出来,青黄不接,就要挨饿。到椿树簪长到磨盘大的时候,田里豌豆、蚕豆都可以吃了,麦子也快成熟了,就有吃的了。 说到种地主的田,也有很多差别。地主也是人,只要是人,就秉性各异。有的人正直大方,通情达理,乐善好施。后来的开明绅士、爱国资本家是也。有的人就是像书上说的旧社会的地主恶霸那样百般刁难、不顾穷人的死活(这样的人解放后枪毙了一些)。有的地主原来也是穷人,省吃俭用,甚至连飯就舍不得吃飽,好攒点钱买田,到土改时按人一算,达上了地主、富农的标准,成了地主、富农,累及子孙,真是悔不当初哇。也有的人解放前良田千亩、家财万贯,只因吸上了鸦片或奢赌成性,把家财搞得罄尽,解放后倒成了贫民的(他们的后人非常感谢他们的败家之举)。我们厉山最有钱的大地主就是康、何、敖三家,厉山周边的好多田都是他们的。他们几家也出了一些有作为的人物(可参看厉山镇的人物)。八几年曾经是地主分子的敖海容,和我在一起上班,听他说那时收租要先看课,看课就是麦子和稻谷将成熟时到庄子上佃农(俗称种田的)那里去看收成,看了收成后再决定收租的数量。这时佃农们就会好吃好喝,热情款待,好话说一大堆。谁不想少交点、多留点呢!据说他家里对待种田的还比较宽。
土改以后走合作化道路,成立了互助组、合作社,以后又以生产队为基础,土地归集体所有。农民凭工分按劳计酬,一个工分的分值二分钱到一角多不等,男劳力一标准工(一天)是十分,女劳力或半劳力一天是五分、六分、七分、八分不等,或者是分工包干。那时有:“标工混,包工奔,私人的工就拼命。”反正是凭工分吃饭,按时出工,按时收工,干好干坏没关系。年底决算时工分钱扣除分配的粮棉油及其他钱,不倒找生产队的钱已经不错了,反正穷日子已经过习惯了。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有好多家大口阔劳力少的人家年年给生产队打欠条,有的到现在就没还清。 分田到户后,农民自由了。只要交够了国家的征购任务,田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农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一些致富政策;如农民经商、办厂、打工,加上改良品种(如袁隆平的水稻,原来每亩田只能产稻谷四、五百斤,现在能产一千多斤),科学种田、多种经营,农民的生活渐渐富裕起来。差不多的人家都有拖拉机、摩托车、农用车。过去说“种田的完粮,做生意的完税”是天经地义。2006年国家取消了中国延续了2600多年的农业税。后来国家为了鼓励农民种地,还按农民的田地多少,毎亩田给予一定的补助。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国家对农民最好的政策。现在有了收割机、插秧机、犁田有了手扶拖拉机,农忙时比以前轻松多了,最忙不过一周左右。农民的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不少人都盖起了楼房和小别墅,日子甚至比城里人过得还滋润。 只是近年不知是什么原因,缺水严重。建于六十年代初的随州有名的封江口水库,当年能灌溉我们厉山河东乃至城郊的一大片农田,养的鱼也是一条条三四十斤。前年我回厉山专门去了一趟封江,封江水库当年那一片汪洋、舟楫往来的景象已荡然无存。只见几十米深的水库大坝裸露在外,东干渠、西干渠都是干的,暴雨季节水可能要多一点。据说最近随州巿委准备投资兴建封江水库飲水工程,以解决随州部分地区飲水困难的问题。将来封江水库的水能满足随州人民的生活用水就不错了,灌溉农田还是没有保障。听说去年王岗一带就因天干稻谷颗粒无收。原来有水库管水的地方是如此,没有水库管水的地方更糟糕。厉山的西边一带,种田都是“靠天收”(那时缺水好像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在生产队的时候“大家的马大家骑”,缺水时由领导上统一安排(哪个村哪个队怎么放)。分田到户后为了水(栽秧时堰塘里水少了)打架、拼命的事经常发生,谁都想自己田里的秧早点栽上,因为这是全家老小一年吃喝的全部指望(那时还没有农民经商、打工)。有人晚上偷偷放水、抽水,第二天肯定有一场吵打。当时农村有顺口溜:有人为水把命丢,兄弟为水也成仇;亲戚为水不行走,领导解决也发愁。即使是放点水把秧栽下去,以后下雨还好,如持续天干,还得赔种子、肥料、人工,还不如不种。现在好多农民都选择了经商和出门打工,有的甚至全家都踏上了打工之路。 女工 女工(女红)主要是指旧社会女性的纺织缝纫及所有针线活计,也可以说是女性的“工作”。且这些活计在人们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纺线差不多每个人都会,织布(一尺二寸宽的土棉布)则是专业的。织布的人家里有织布机,专门织布卖或是别人把纺的线拿来加工或兑换。再就是刺绣,我们厉山人叫“挑花绣朵”(可参看婚俗)。主要是做衣服、鞋袜等针线活,女工是古代女子的必修课。不会做针线活的女人,是要被人罵的。 先说做鞋子,做鞋子对于家庭女主妇来说是一件既重要又复杂,既细致又辛苦的活。一家老小谁没有几双鞋子?单的、棉的、走人家和过年穿的,每人每年得好几双。做鞋子要先褙壳子,壳子分底壳子和帮壳子;又分布壳子和麻壳子,褙布壳子先把那些破旧得不能再补的衣服、被子拆成片(不要有线缝的梗),洗净晾干,分白色和深色捋平(多数都是土布,很厚),用门板或平床之类的平板用糨糊把破布往上褙,底壳子白色和深色分开褙,褙厚一点;帮壳子则要黑、蓝色的布只褙两层。麻壳子是把麻(麻是一种杆状的植物,比芦苇杆稍粗,能长两米多高。砍下来后放到水里泡一段时间后把皮剝下来就是麻,没有塑料绳以前所有的粗、细麻绳都是用这个麻搓成的)梳理得条絲纽顺后,先褙一层布,再用糨糊把麻往上贴。褙壳子一定要选太阳大的好天气,一口气晒干,不然就是软的不好用。过去还有十月间不褙壳子的规矩,不能“背十(时)”。 壳子禙好再“整底子”。整底子是照鞋底样把壳子剪下坯来,要厚就多放几层,想薄就少放几层。然后再照样子剪一块标准的,上面铺几层破布;再粘上白色的底布;缝在一起底子就整好了。整麻壳子和杂色布壳子的底子,则要用白布条一块一块地把壳子边包起来,因为只有黑帮配白底才好看。
底子整好了再用底线(自己用棉花纺的线,在纺线车上把六股佮在一起,再双起来搓。过去除了纺线织布外,还纺用线,用线要纺得很细很均匀。分别佮成两股、三股、四股、六股,做鞋帮或缝衣服就把线染成各种颜色)纳。纳底子也是各人的手艺,有的纳得密,越密越结实。为了抢时间,有的则纳得稀。我大致算了一下,每只底子大约要纳六百针到一千针;名副其实地千针万线。纳底子纳到中间就间(读干)腰,间腰就是在中间纳出花来(因足弓的地方着力,目的是纳稀点省点时间)。间腰的花各种各样;有菊花、桂花、水拨浪、古铜钱、白果苞等,可谓心灵手巧。底子纳好了,存放起来备用。会持家的女主人手头从来不闲,真是见缝插针。为了做针线活,特别是纳底子,手指和手背都磨成了厚厚的老茧,冬天还会裂口子。 相比纳底子而言,做鞋帮就容易多了。有俗话叫:要的起,先做底;要的慌,先做帮。做鞋帮是先把照帮样把帮壳剪下来,粘上鞋面布,有的女鞋还要绣花。再绲鞋口;挂里子;然后把底子上缝上搪底布,把帮子上在底子上,就是鞋子。 做鞋子鞋样特别重要,有的人信手一剪就是鞋样;有的人则要照别人的样子。底样和帮样要恰到好处。如长短大小有差错,不是上不上就是穿上脚不舒服。有:衣不大一寸,鞋不大一分之说。有的人简直把鞋子做成了工艺品;也有人算是能把鞋子做拢,脚不在外面。 不光是做鞋子,还有纳袜底;袜底的腰上也要做花;袜底比鞋底纳的还要密,再把袜子做好上在祙底上。后来的袜子不需要上底了,又兴做鞋垫,做鞋垫更是花样百出、争奇斗艳、巧夺天工。
再就是做衣服,做衣服还要会裁剪衣服。裁剪得不好做好后既不好看穿着也不舒服。那时都没有缝纫机,做衣服都是手工一针一线的缝。只说做一件长袍子、一件长布衫,每一条缝都要缝两道;衣服做好了还要缀布扣子,缀布扣子十分复杂:先要把布剪成大概六分宽的斜条,折起来做成圆梗状,叫劁扣款儿。再把劁好的扣款儿打成扣子。扣子也有很多式样:有三钻的、四平的等;分扣子和扣款,一件衣服最少要缀七到八颗,长布衫要缀十几颗。还有人在衣服的领上、大襟上绣花;绲边、盘花扣子等把衣服做成工艺品的。还要缝缝补补,缝缝补补也有技巧。过去有俗话:“养个姑娘能上天,补不倒裤裆挂不倒肩。”还有俗话:“男人在外面走,穿的是女人的一双手”。《增广贤文》上也有:“欲知母贤看儿衣”的句子。而且所有的针线活都是在带好了孩子和做好了一切家务的空隙时间才能做 ,赶不急就靠晚上加班加点。且那时孩子多,一家老小的所有穿着,我现在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时那些家庭主妇们的麻烦和辛苦。 我的母亲特别能干。挑花绣朵及所有针线活都做得十分漂亮,年轻时不但为自己做嫁妆,还有好多人请她帮忙做嫁妆:绣枕头、做鞋子。后来不但做我们一家人的鞋子、衣服,还做我的外祖母(小脚“即三寸金莲”)和我二姨全家人的鞋子。后来我也继承了我母亲的传统,我一家五口的鞋子、衣服也是我自己做,直到孩子们上高中以后才开始穿买的鞋子和衣服。不光是我的母亲,当年所有的母亲们、姐妹们有着多么了不起的聪明智慧和吃苦耐劳、乐于牺牲的精神,太伟大了!
【内容索引】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一 过年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二 二月节和清明 神农节 端午节及其他 七月节 中秋节 重阳节 年尾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三 种田人的今昔 女工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四 婚俗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五 丧俗 《我的故乡厉山镇》民风民俗 之六 赶情答礼 附一: 故乡的“俗话”和“坎子” 前言 俗话说 厉山人谈的“坎子” 厉山人的方言成语 附录:成语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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