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的时候,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当时的随县县城了。那里有我的亲戚,每年过年都要随家人去走动,何况县城离我们住的小村庄不过十五公里的距离,走路到五公里外的淅河镇,坐公交车半小时便能到达。后来有了自行车,直接骑车过去了。当我听说有武汉、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在很遥远的的地方。到底多遥远?在什么方向?是什么样子?对十岁的我而言是个模糊的概念。本来随县县城的热闹繁华已经让我异常兴奋好奇,对不曾到过的外面世界充满想象、新奇,最终让想象化为了行动。
我家堂屋的墙壁上,有一个燕子窝,每到春天,会飞来一对燕子夫妻在里面下蛋孵仔,哺育儿女。乳燕长大后又一起飞走了。我听说燕子是随着春天迁徙的,春天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它们一生到过很多很远的地方。我非常羡慕幸福的燕子,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让燕子把我的心愿及信息传递出去,让外面的朋友与我取得联系,告诉我外面世界的模样与情形。
我写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笺,上面大概这样写的:我叫XX,今年十岁,家住XX省XX市XX镇XX村,喜欢结交朋友,得到此信的朋友,请与我联系,我们做朋友好吗?——对于刚上三年级的我来说,其中肯定不乏错别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心中的意思明确的表达出来了。受当时电影《鸡毛信》的启发,我找来一根鸡翅上的羽毛,把羽毛剪去,只剩下3公分长短的羽管,信被折成牙签粗细,塞进羽管中,用蜡封好,羽管的末端用烧红的细铁丝烙出一个针眼大小的小孔,系一根结实的尼龙线。在堂屋的乳燕羽毛丰满快出笼(飞走)的时候,捉下一只小燕,把羽管小心翼翼的绑在它的腿上——希望燕子把我的信息带向远方,希望借此能收到远方朋友的来信,互通信息,让生活更有意义。
年幼的我为此事谋划了许久,也费了不少心事。只到看见那只捎着信的小燕子飞出门外,飞向远方的蓝天,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还呆呆的眺望了很久,心驰神往了很久!结果是我苦苦等了两年,没收到一封来自任何方向的信件。这是童年的我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及浪漫的做法。
十四五岁时,当我成长为一个少年时,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丝毫没有减弱。我们村庄的后面,有一块隆起的山岗,上面有一块两三亩大的草坪。草坪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像是一块美丽的天然地毯,更像是一幅让人沉醉的油画。在春天或夏天夕阳西下的时分,我爱到草坪上散步。我时而缓步行走,时而极目远眺,浮想联翩。对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远方,对于我十分神往的外面的世界,我穷尽所能的进行想象。这种情景无数次的在草地上重演,是我少年时期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也觉得是生活中最有意义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十九岁时,我在事业爱情均受挫折的情况下,在外面世界强烈的诱惑下,我出走到离家一千六百公里外的海南岛。这次行动在今天看来有些疯狂幼稚,不可理喻,在当时我却是壮志满怀,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勇往直前。从离开家乡随县那一刻起,我透过火车窗户贪婪的望着外面的风景——山川湖河、田野村庄、花草树木、高楼大厦。我对于外面世界的饥渴,有若极渴极饿的人发现了泉水与美食,那种饕餮大餐的馋相可以想见。一路上列车行驶的三十多个小时,除了短暂的睡眠,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窗外。到了海口市,我的生活安顿下来之后,我有时间就到处走走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与浮华让我得到很大的满足。生活的时间久了,又慢慢麻木了,觉得外面的世界不过如此,所谓的城市,大抵是高楼林立,街道笔直,临街的门面花花绿绿,马路上车水马龙,声音嘈杂;到了晚上,路灯把城市装扮得如同白昼。实际上每个城市的面貌大都如此这般,十分雷同;所不同的是每个城市的名字有别,及人们讲话的口音有些差异而已。
后来我一直在城市间流连谋生,先后辗转深圳、东莞、广州等南方发达城市。结婚后又把妻子孩子带到广州生活。人是个矛盾体,没到外面时,梦寐以求着外面的世界,在外面生活久了,又日思夜想着曾经十分厌弃的贫穷家乡;乡愁难耐时,便回家看一眼父母亲和兄弟姊妹,瞧一瞧生养我的家乡;这时的家乡,在游子的眼中变得温馨动人,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见到想到的尽是家乡的长处优点。尽管如此,此生似乎注定你已经无法回到故乡的怀抱休养生息,因为故乡已经无法喂养你变得娇贵的肠胃,及幽远高贵的精神世界!你只能无可奈何的呆在本该不属于你的城市,让自己的肉体在城市生活,心灵到故乡纯净的蓝天下放牧,如白云悠悠,如炊烟缭绕。自己一贯游走在城市与农村的边缘,成为一个工不工农不农的异类一族——打工一族,或曰之农民工;仔细思量后发现,自己的身份仿佛与这些称谓丝毫不沾边,自己是打工族中的经销商,是为农民工提供服务的。
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多个年头。36岁那年,因为思念故乡,更因为想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一家回到故乡的城市随州市置房定居,如今己过去十四个春秋。
回到家乡的城市后,由于机缘巧合,我成了一名职业个体大货司机。每月从随州装货出去,送到遥远的外省,然后再装货回来,往返一趟一般需要五到六天、或七到八天的样子,一个月跑三到四个长途,时间就过去了。这种职业与我童年少年时的期盼十分吻合,让我一向在家乡与外面的世界间穿梭、旅行。我当然挚爱着这个工作,工作起来心情是愉快的舒畅的。
自从十九岁那年心血来潮的离家出走至今,已是三十一个寒暑,我未曾料到自己从此脱离了淳朴自然的乡村生活,始终生活工作在当初朝思暮想的外面世界,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从物质层面而言,我的生活的确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生的经历也丰富坎坷;这时却逐渐苍老,对故乡的思念也逐渐深切,经常梦回故乡,梦回故乡早已坍塌的老屋,梦见逝去经年的慈父,泪湿枕巾……
其实,我们皆是故乡的“叛徒”,故乡用她甘甜丰美的乳汁哺育我们长大成人,我们却义无反顾的纷纷远走高飞,来到异地他乡谋求、打拼。无论何时返回故乡时,故乡母亲总是敞开她宽广温馨的的胸怀,热情洋溢的迎接我们,让我们感动羞愧得无地自容,涕泪交加!于是乎乡愁之症更加严重!
故乡,我的母亲,不论你如何的贫瘠,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嫌弃你;相反,我深深的热爱着你;爱你新鲜的空气,爱你清澈的小溪,爱你山坡上的绚丽野花,爱你林间婉转的鸟唱……等我退休后会回来的,回到你诗情画意的怀抱,慢慢老去。
(来源:随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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