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 • 槐花巷(作者:刘朝武)
故乡记忆 • 槐花巷
文|刘朝武
老镇有一个地名叫“槐花巷”,独属于我一个人,因为是我悄悄在心里命名的,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老镇早年最繁华的姚家巷和下街两侧都有许多无名的小巷子,老镇话叫作“小闹子”,其实就是曲里拐弯开了很多住家大门的死胡同,尽头一家院门堵住,未能四处通达。
槐花巷靠近十字街,又是姚家巷上唯一的从闹子口到闹子尾直来直去的,实乃摆书摊的上佳之选。刘大爷捷足先登,支上几扇门板,摆上百余本小人书,开张了——生意好得不得了!从三四岁的鼻涕虫到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天天挤满两排长条凳,低头蹙眉默默看书。间或有看到妙处的孩子吃吃偷笑,惊起一溜怒目白眼,赶紧捂住嘴乖乖看书。
刘大爷很有商业头脑,当看到第一批被翻烂的小人书时,他好像一点没生气。没多久,同样的小人书出现在书摊上,只是涨价了,“高级书”两分钱看一回,而“普通书”只要一分钱。这可苦了我们这些穷娃子,在家里哼哼唧唧好半天才讨到一两分钱,谁不想多看几本高级书。好在有办法,两人凑一块,合伙看一本书,两颗小脑袋紧紧挨在一起,时不时轻轻争一句“我还没看完呢你先别翻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刘大爷果断出手:不准合伙看书,一本书只能一个人看。老镇娃子有着超乎年龄的精明,这一点在槐花巷得到充分验证。刘大爷的“新政”施行没几天,娃们已经想出对策:三人组合,各出两分钱各拿一本书,坐在一起,看完交换,一人望风,两人换书。嘿嘿,一个人只出两分钱,却可以饱餐三本高级书。刘大爷愣是想不明白,这些娃儿是看书呢还是啃书呢,一本小人书居然能翻来覆去看上大半天。
我最喜欢坐在闹子口的老槐树下,纵裂的深褐色树皮给人父亲般的安全感,树叶郁郁如盖,分外凉爽。每逢五月花期,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偶有花瓣落书上,我便捡起,放嘴里细细咀嚼,涩中带甜。
及长,读白居易《秋日》“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我很纳闷为什么老镇的槐树不是秋季开花。查资料得知,唐诗所吟咏的是国槐,而非洋槐或刺槐,因为洋槐是19世纪下半叶自北美传入中国的。槐花巷那棵近百岁的老槐树是洋槐,想来老镇厥水原本直通汉江,舶来品也是能得风气之先的。
槐花是上好蜜源,蜂蝶嘤嘤嗡嗡盘绕着整个花期。有时槐花落下,还有蜜蜂不甘心地追随而下,落到书上。读大学时,我常泡图书馆,一次无意中读到元代翁森《四时读书乐》“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脑海中顿时满是槐花巷小人书蜜蜂花瓣的画面感,一时竟痴了。
哥姐玩过家家的时候抓我扮过小学生,所以我四五岁时已识得一些字,故而看小人书就不像别的小娃子只是哗啦哗啦翻着看图。彼时正是新中国文化史上连环画的第二个繁荣期,人们的娱乐生活相对简单,连环画寓教于乐的方式成为许多青少年乃至成年人重要的读物。我至今没有读完《三国演义》原著,但当年在槐花巷看过的小人书中,《三国演义》系列是我的最爱。在我幼小心灵中萌发“忠孝仁义智勇”的源头,一个是父亲,另一个就是槐花巷的小书摊。
槐花巷不远处是韩家铁匠铺。老韩爷俩总是赤着上身,炫耀着古铜色腱子肉,在四溅的火星子里,叮叮当当地敲击。听在耳里,仿若金戈铁马的疆场厮杀之声,读起《三国演义》《杨家将》《水浒传》来,没有更配的了。
(来源:《随州文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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